貪官懺悔：一劑叩問靈魂“苦藥”

　　高斌

　　從電視專題紀錄片《永遠在路上》到《打鐵還需自身硬》，蘇榮、白恩培、朱明國、金道銘等貪腐犯罪人出鏡悔罪、現(xiàn)身說法，剖析自己違紀違法行為和思想蛻變過程，發(fā)人深省、令人警醒。中央紀委2017年1月透露將開設專題專欄，逐步公開違紀中管干部懺悔錄。

　　“活”教材

　　反腐敗無禁區(qū)無死角

　　2015年1月29日，王岐山在十八屆中央紀委五次全會上提出，匯編十八大以來被查處嚴重違紀違法中管干部的懺悔錄。他還提到，一些省區(qū)市和中央部委也匯編了違紀違法領導干部的懺悔錄，作為“活”教材，開展警示教育，發(fā)揮懲處一個、教育一片的作用。

　　中央紀委監(jiān)察部網(wǎng)站的大型專題欄目《懺悔與剖析》自2015年2月25日起推出。該欄目選取十八大以來查處的典型違紀違法案件，通過剖析案情及違紀違法者的心靈懺悔，給黨員干部以深刻警醒：手莫伸，伸手必被捉。

　　記者了解到，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央紀委編輯了嚴重違紀違法中管干部的懺悔錄，印發(fā)原案發(fā)單位，作為“兩學一做”學習教育領導班子民主生活會的反面教材，用身邊的事教育身邊人。

　　中紀委網(wǎng)站“懺悔與剖析”欄目里的落馬官員中，河南省人大常委會原黨組書記、副主任秦玉海是首個上榜的省部級官員。這個以攝影“雅好”而聞名的“老虎”，在2015年春節(jié)前被“雙開”。“不能像我這樣，把所有的心思、所有的追求都放到雅好上去了，更不能將愛好附上銅臭氣息，否則雅好終將異化為‘雅腐’。”秦玉海表示。

　　秦玉海“上榜”8天后，山東省委原常委、濟南市委原書記王敏也現(xiàn)身“懺悔與剖析”。和王敏一直有權錢交易的商人趙某被捕后，王敏害怕與其經(jīng)濟交往被牽出。他在《懺悔書》中說：“夜夜難以入睡，幾乎天天半夜驚出一身冷汗，醒來就再也睡不著，總想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出事。一個人時，唉聲嘆氣，多次用拳頭敲打自己的腦袋，發(fā)泄胸中壓力。”

　　由中央紀委宣傳部、中央電視臺聯(lián)合制作的八集電視專題片《永遠在路上》于2016年10月1日至25日在中央電視臺綜合頻道播出。專題片列舉了多個領導干部違紀違法典型案例，多個案件犯案細節(jié)系首度公開，蘇榮、白恩培、周本順、李春城等案件當事人出鏡悔罪、現(xiàn)身說法。由中央紀委宣傳部、中央電視臺聯(lián)合制作的電視專題片《打鐵還需自身硬》于2017年1月3日至5日在中央電視臺綜合頻道播出。朱明國、金道銘、魏健等10余位嚴重違紀違法的紀檢監(jiān)察干部剖析自己違紀違法行為和思想蛻變過程。

　　“高官現(xiàn)身懺悔，是我國反腐敗刑事政策的具體體現(xiàn)。”北京市海淀區(qū)檢察院黨組成員、政治處主任、法學博士羅猛認為，“十八大以來，我國加大了反腐敗的力度，省部級高官、主管干部紛紛落馬，這是史無前例的，表明我國根據(jù)目前形勢而制定的刑事政策是從嚴、從重，反腐敗沒有禁區(qū)、沒有死角。”

　　敲警鐘

　　貪官懺悔具有預防犯罪功能

　　《檢察日報》從2002年開始在固定版面刊登貪官懺悔錄。懺悔對象既有落馬的省部級“老虎”，也有違法違紀村主任這樣的“蒼蠅”。有些懺悔文章一經(jīng)刊出，就獲得極大關注。2014年，《檢察日報》對刊發(fā)的懺悔錄文章進行整理集結成書，成為廉潔教育好教材。

　　“通過對貪污賄賂犯罪中犯罪人的犯罪過程的揭露，讓被告人現(xiàn)身說法，剖析其犯罪心理并進行悔罪表現(xiàn)，對社會上的其他人起到警示的作用，達到刑法的一般預防的目的。”羅猛十分關注貪官懺悔現(xiàn)象，他認為貪官懺悔行為能達到犯罪一般預防的需要，“刑法不僅要打擊犯罪，而且要挽救、教育犯罪人。那些高官現(xiàn)身說法，認罪悔罪，說明不僅打擊效果明顯，而且挽救、教育犯罪人的效果突出，達到了犯罪特殊預防的效果。”

　　從報刊發(fā)表文章到出版物、電視紀錄片，從大型宣講會到參訪活動，再到由各級紀檢部門創(chuàng)設“兩微一端”，都可以被賦予懺悔的內(nèi)容，承擔警示教育作用。

　　記者發(fā)現(xiàn)，在中央層面，由中紀委等部門聯(lián)合攝制的《永遠在路上》等系列電視紀錄片，解禁省部級官員的“懺悔”，讓廣大領導干部從“懺悔”中受益以外，地方紀委也早就參與其中，拍攝本地類似于《懺悔錄》功能的電視紀錄片。如上海市紀委就曾拍攝以上海社保案為背景的紀錄片《貪欲之害》，11名涉及社保案的上海局級官員出鏡懺悔。在黑龍江省，電視紀錄片《貪欲之害》以黑龍江省原綏化市委書記馬德等人為主角，當?shù)攸h員干部進行了集中觀看。

　　獄中貪官出版“懺悔錄”題材的小冊子，也是貪官懺悔的重要形態(tài)。中國化工進出口總公司海南有限公司原總經(jīng)理曲德臣入獄后，在海口監(jiān)獄中寫出《人生核算》一書，懺悔自身經(jīng)歷，愿做反腐教材。海南省委、省紀委將該書“印發(fā)給處以上干部閱讀”，2009年初又向全省領導干部贈閱，該書后由中國方正出版社出版，在全國公開發(fā)行。

　　影響力廣泛、沖擊力最強的貪官懺悔形式，當屬各地廉政教育基地定期舉辦的參觀活動。

　　“人不就是一日吃三餐、睡覺一張床嘛，這些簡單的道理，為什么這個時候才明白？”180度環(huán)形屏幕上，重慶市公安局原副局長、市司法局原局長文強如此哭訴。當參觀者置身重慶市廉政教育基地時，腳下踩著象征為官要“如履薄冰”的玻璃地板，頭頂?shù)牟季笆鞘瓒宦┑摹疤炀W(wǎng)”，伴隨著文強的哭訴與鐘聲，閱讀一張張懺悔書，這樣的“震撼教育”體驗極為少見。這個由文強一手操辦起來的廉政教育基地，每天有數(shù)以百計的參觀者觀看他自己生前的懺悔影像。

　　在各地方，還活躍著其他形式的警示教育。比如，安排普通干部職工旁聽庭審接受當事人在法庭上的懺悔教育，組織中層管理者赴監(jiān)獄參觀體驗，領導干部履新前廉政談話等。

　　理性看

　　懺悔是虛情假意還是真情流露

　　“我在副省長任上的前兩年工作還是很積極的，后來感到自己年齡大了，快到點了，提拔沒有希望了，再加上受到一些消極現(xiàn)象的影響，思想隨之發(fā)生了變化。”央視2014年12月播出的中紀委專題紀錄片《作風建設永遠在路上——落實八項規(guī)定精神正風肅紀紀實》第二集《正風肅紀》中，安徽省原副省長倪發(fā)科的親筆悔過書首次被曝光。

　　記者調查發(fā)現(xiàn)，貪官懺悔一般集中出現(xiàn)在三個階段。一是“雙規(guī)”階段。貪官被“雙規(guī)”后，大多希望將自身的貪污行為，能夠圈定在紀律處罰條例范圍，以黨內(nèi)處分內(nèi)部消化。但對于貪污數(shù)額巨大的貪官來說，僅僅適用紀律檢查并不現(xiàn)實，他們將面臨司法程序。這是懺悔集中出現(xiàn)的第二個環(huán)節(jié)。在司法程序中，特別是在法庭上，大部分貪官出于認罪減刑的目的，會主動交代自己的問題，并對法庭懺悔。但也有在紀委環(huán)節(jié)懺悔之后，在法庭上翻供的案例。其中以全國人大常委會原副委員長成克杰最為典型。也有貪官照搬照抄別人的悔過書，被發(fā)現(xiàn)為抄襲之作。走完司法程序，懺悔錄會在貪官入獄之后集中出現(xiàn)。

　　梳理這些悔過書，“放松世界觀改造”“脫離組織生活”“放棄政治學習”是懺悔主流用語。近年，貪官懺悔用語逐漸多元。“對不起黨”的哭訴，與抱怨交友不慎，感嘆“二奶”毀其仕途的懺悔逐漸交織在一起。貴州省貴陽市原市長助理樊中黔2009年庭審時當庭懺悔說“辜負了選民的信任”，還有人怪組織未提醒。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反腐評論員、北京市豐臺區(qū)檢察院政治部副主任韓雪認為，一般說來，一個落馬貪官在違法犯罪受到法律制裁，失去政治生命和人身自由，歷經(jīng)人生起伏之后所作的懺悔之言，無論是不是發(fā)自肺腑、心意真誠，但多少都會讀出一些醒世“真言”，總是會給人帶來一些警示和感悟。如果每個為官者都能從別人的懺悔中發(fā)現(xiàn)與自身的相似之處，或許可以對照他人的違紀違法行為進行自我剖析對照檢視，發(fā)現(xiàn)自己潛在的問題，及時糾偏，懸崖勒馬。

　　鑒官場

　　“身邊事”警醒“身邊人”

　　重慶廉政研究中心研究員、武漢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中共黨史專業(yè)博士研究生魏新欣認為，貪官懺悔錄的受眾對象有三：普通群眾、黨員干部和政策研究制定者，它所起到的作用也就有了三個層次。

　　對于普通群眾，貪官懺悔錄中的出現(xiàn)的確切的違紀違法官員形象，可以使其對黨和政府對貪腐的態(tài)度、決心和做法有更為直觀、確切的感受，幫助找回被貪腐啃食的“獲得感”。“央視近期播出的反腐電視專題片，通過違規(guī)違紀干部的直觀影像、發(fā)人深省的懺悔語言，使得普通百姓對我黨進行的這場看似沒有硝煙的‘輸不起的戰(zhàn)爭’有了更為深刻的了解，更加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受到了中央鐵腕肅貪的決心、‘零容忍’的態(tài)度和抓鐵有痕、踏石留印的堅定行動，一點一滴幫助找回了百姓的‘獲得感’。”魏新欣表示。

　　對于廣大黨員干部，貪官懺悔錄起到了警醒和保護的作用。2012年全黨開始高壓反腐，四年后，2016年全國紀檢監(jiān)察機關立案41.3萬件，處分41.5萬人(其中黨紀處分34.7萬人)的數(shù)據(jù)表明，反腐敗任重道遠，對黨員干部進行叩問靈魂的“不能腐”教育非常重要。黨培養(yǎng)出一名干部，特別是高級干部，花費巨大資源成本，警示教育除了有置芒刺于背的警告作用外，還有保護黨員干部的意味。2015年9月，王岐山在福建調研時提出了要把握運用監(jiān)督執(zhí)紀的“四種形態(tài)”，懲前毖后、治病救人，改變要么是“好同志”、要么是“階下囚”的狀況。“貪官懺悔錄的播出，相當于對收看的黨員干部進行了一場對象寬泛卻精準的誡勉談話，相當于運用‘第一種形態(tài)’使已有蠢動之心和趨貪之行的黨員干部紅紅臉、出出汗；普通黨員干部也可以對照懺悔錄中的主角，使用紀律戒尺的第一個刻度度量一下自己平常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魏新欣認為，其從本質上講是黨對在職在任黨員干部的關愛和保護，對貪腐苗頭抓早抓小，盡早修剪心里的歪枝，起到扶正固本的作用。

　　韓雪認為，貪官的懺悔錄震懾作用也不可忽視。有些人對于反腐倡廉的正面宣傳總是無動于衷，心存僥幸，但是當他們看到身陷囹圄者失去自由的痛苦和愧對家人的內(nèi)疚，往往會“驚出一身冷汗”，嚇得“無法入睡”，這種震懾會起到正面宣傳教育所無法達到的效果。

　　但教育干部不能只靠“嚇”，更根本的還要靠“懲”。如何有針對性、實效性和精準性地“懲”？懺悔錄中的大量細節(jié)提供了可循之跡。受訪專家認為，對于政策研究制定者來說，貪官懺悔錄投射出了當前貪腐懲防體系中漏洞頻出的權力鏡像，提供了更為人物化、細節(jié)化的貪腐思維和手段，必須對癥下藥，細致梳理出其中的共性，逐一找到制度的漏洞，更有針對性地完善嚴密的懲防機制、編織更科學致密的政策籠子。“貪官懺悔錄對預防貪腐的效果目前沒有確切的數(shù)據(jù)證據(jù)支撐，建立一個誰也不可能僥幸過關的監(jiān)督制約機制，才是最有意義的結果。”魏新欣說。

　　在充分運用貪官懺悔錄的警示教育意義的同時，應該注意將懺悔錄的公開和黨的鐵拳懲貪行動及宣傳密切結合起來。“懺悔錄的公開如果只是單純的‘公開’而缺位了后續(xù)強有力的持續(xù)反腐行動和成果宣傳，倒下的貪官只會成為某個個案的終點，所起的作用可能轉向負面，可能淪為滿足旁觀者獵奇心理的‘紀實文學’，或成為‘復制粘貼’形成的毫無意義的‘新八股文’或‘懺悔產(chǎn)品’，甚或成為公信力二次塌方的沖擊力量。”魏新欣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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