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仔雄”與“保潔雄”

　　作者：鄭小燕

　　我與“粉仔雄”第一次見面是在2014年，當時我還在鄉鎮禁毒辦工作，作為一個未婚“女生”，卻已在禁毒系統工作三年多的我雖然沒有親眼見過“打k”、“溜冰”的現場，但是吸毒后的種種丑態、吸毒者的窮困落魄，我已經“見慣不怪”了，第一次見到的“粉仔雄”一點也不“雄”,倒是有點“熊”。27歲的他，185的身高，體重卻只有百斤左右，加上駝背，他看上去像顆未見過陽光的豆芽菜般，黑腫的眼眶里是讓人看不明白的布滿血絲的瞳孔，9年的毒齡使得他的牙齒、牙齦腐蝕得斑駁潰爛，、還有那除了青筋就只剩下皮包骨，胡子拉碴的，像個暮年老人。

　　也許是同齡人的關系，第一次對他的幫教時他竟然默默地聽我說一個多小時，除了回答我問的關于家庭的幾個問題之外，幾乎沒有抬頭看過我的眼睛，也不吱聲，我知道，這個曾經“幾進宮”卻又因身體健康原因被戒毒所拒之門外男人一定是有故事。

　　沒幾天，我手機上突然收到一條信息：“燕姐，我想請你喝茶——雄”，這條信息讓我遲鈍了幾秒，但我還是決定收拾一下手上的工作，準備去聽他的故事。

　　在一個不算熱鬧的茶館，佝僂著身子坐在角落的阿雄見我到來起身欠了欠身，看上去比較拘謹但是比上次見面感覺好多了，在茶點上桌時，他的話匣子也打開了，“粉仔雄”有個美滿的家庭，孩子上二年級，愛人從事教育工作，母親是一名清潔工，父親黨保安，一家人的生活原本可以平平淡淡、和和美美，卻因他吸毒導致家徒四壁，如今一家人只能寄人籬下，怒其不爭的愛人也多次向他提出離婚卻遲遲不忍付諸行動，愛人的不忍和失望讓他內疚萬分，前不久，他和妻子走到民政局門口準備離婚，原本決絕的妻子在最后那一刻不忍拋下他，苦口婆心的勸說，他也對妻子做了他記不清第幾次的保證，然而他卻又一次失信于妻子。他也想過找份工作好好生活，經營好自己的家庭，把毒癮戒了，但招工的大門對他這種有著瑕疵經歷的人始終緊閉著，一邊是工作無落、生計困難，一邊是家人失望、孤獨和無所事事，讓他一次又一次復吸，他自己也絕望極了，孩子漸漸長大，在家人的種種表現和四鄰的只言片語中也變得敏感，他擔心孩子會受到影響，這個時候，他的眼眶紅潤了，鼻音也加重了。也許傾訴可以減輕壓力，當他把深埋的頭抬起時，他擠了擠笑容，雖然有點酸苦和無奈還有一點希望。

　　九月開學，恰巧我兒子所在班就是啊雄妻子負責的班級，相互認識之后，她對我并沒有排斥，于是在每次接送孩子時我都爭取能和她聊幾句，不僅了解阿雄的家常狀態，讓她了解啊雄的戒毒近況，了解社區戒毒康復的意義和一些戒毒常識，慢慢建立起她對啊雄戒毒的信心。不久，一次放學時間，我見到了在校門口等愛人下班的啊雄，我們心照不宣彼此微微一笑，我不由得豎起大拇指為他點贊。他低著頭撓了撓，似乎有點害羞。

　　雄媽是對阿雄戒毒最失望也最心痛的一個人 ，長期的失望讓她變得多疑，一次，我和阿雄在村委會旁的大樹下幫教談話時，雄媽突然出現了。原來，她聽說啊雄最近經常接觸某個人，擔心是“毒友”見面，重蹈覆轍，于是她跟蹤啊雄而至，第一眼見到是個“姑娘”，雄媽愣住了，臉色大變。我趕緊表明身份及說明情況。雄媽這才松了一口氣，一屁股重重坐到了板凳上。啊雄在一旁抱怨媽媽的唐突向我道歉，而雄媽卻一下子熱淚盈眶，原來，雄媽感受到這段時間阿雄的變化，作息正常了，家務事也勤快了，和家人溝通多了，人也開朗了，可是雄媽擔心這一切都因為啊雄交友不當而毀于一旦，所以才上演了跟蹤的戲碼。當得知是鎮禁毒辦的工作人員在開展幫教，雄媽把兒子由衷的夸贊了一番，雄媽握緊了我的手，不住言謝。這雙清潔工人的厚重的大手讓我感受到滿滿期望。

　　在幾次幫教后，阿雄日漸開朗。通過啊雄的個案，我了解到很多戒毒人員在戒毒最困難的時間里，家人的信任還未建立或家庭確實困難的情況下，連最保障服藥（美沙酮藥物維持治療）的錢都困難，因而“被逼”犯罪。于是，經過多次查閱資料，跑了無數次美沙酮藥物維持治療門診后，向鎮政府大膽提出了美沙酮社區維持治療補貼的方案，從根本上保障社區戒毒人員日常戒毒經費的尷尬經過鎮領導的多方調研和溝通，正式落地了，首批20名補貼對象里，就有“粉仔雄”。從此，在鎮禁毒辦里常來一個喊我“燕姐”的人——“粉仔雄”，雖然年齡相仿，但我欣然接受這個稱呼。除了日常談話和尿檢時間，服藥后粉仔雄沒事時就到禁毒辦轉轉，不善言辭的他很快和辦公室的每一個人混熟了，他知道禁毒工作壓力大，時不時加班，最常對大家說的一句話是：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就盡管叫我，我什么不多，時間多！說完總是不好意思笑笑。

　　一個季度的藥物維持治療后，“粉仔雄”的變化讓所有人刮目相看，精神好了、愛笑了、開始長肉了，把自己收拾一番后竟也能看出是個帥哥的模子，而他在工作人員的帶動下也當起了禁毒辦的志愿者，他不僅主動勸說迷途的“粉仔”到鎮禁毒辦建檔接受幫教，最多時，一個月有4個人主動聯系禁毒辦希望可以接受社區戒毒康復。還和一起服藥的戒毒人員相互督促服藥，交流心得、相互鼓勵。而且，鎮禁毒辦組織開展的各種禁毒宣傳活動他都主動參與，學校禁毒宣傳現身說教他也主動請纓，成為了鎮里禁毒宣傳的一面鮮活的旗幟。

　　海口“雙創”期間，城市環衛標準提高了，環衛力量和環衛工人待遇也相應地加強和提高。那天，鎮上有了環衛招工指標，報名人數眾多，阿雄也去報了，但顯然，他不具有競爭力。阿雄著急，他只有找我（當時我已經調離鎮禁毒工作崗位）幫忙。我知道這份工作對小龍已不僅僅是生計問題，還是他擺脫毒品心癮的重要支撐，我第一時間向鎮領導保薦啊雄，鎮委書記相當給力，為阿雄就業開通了綠色通道，很快阿雄穿上了環衛制服出現在了街頭，他的保潔區有一條條破敗的街巷，車流人流大，可是，只要有他在，這條街就一塵不染，甚至在他的影響下，路兩旁的商鋪店主也有了衛生自覺意識。阿雄變身人人稱贊的“保潔雄”，他身上“涅槃重生”的強烈愿望和認真堅持，是“雙創”中的海口最為可貴的品質。

　　辛苦工作一個月后阿雄拿到了工資，我問他這錢怎么花，他笑著說“老婆大人說了，天太熱，趕緊買空調”！后來在阿雄一再要求下，我帶他見了鎮委肖書記，阿雄對肖書記的幫忙表示了萬分感激。肖書記讓他在照顧好家庭的同時當好禁毒志愿者，并表示如遇到困難，隨時可以找鎮領導。阿雄表示堅決完成領導的囑托。

　　四年過去了，我們一直保持聯系，聊聊家庭、聊聊孩子，就如朋友親人一樣，可以說，“白粉雄”到“保潔雄”的轉變只是我禁毒工作的一個縮影，經過鎮禁毒工作人員的不懈努力，很多像阿雄一樣的戒毒者都經歷了一段涅槃重生的過程，重新回到了社會和家人身邊，并在社會的各個行業里建功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