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歲的吳善柳終于考上了清華大學。

　　此前8年，吳善柳輾轉(zhuǎn)廣西欽州的多所學校，并分別曾以高分考取過北京師范大學、中山大學、北京林業(yè)大學、北京大學醫(yī)學部、南京大學(招生辦)、同濟大學，但最終，他都放棄就讀。

　　而今，圓夢清華。但他的高考經(jīng)歷，也把他卷入了一場輿論風波——支持者贊賞他的理想與堅韌；質(zhì)疑者懷疑他的動機與做法。

　　究竟是為了理想，還是利益？為此，錢江晚報記者在廣西一路奔波，從南寧乘坐3個半小時大巴趕赴位于自治區(qū)南部的欽州浦北、靈山，試圖還原這名“考霸”的別樣人生。

　　吳善柳剛做完手術(shù)還在恢復中。

　　連續(xù)八年

　　復讀高考之路

　　對于吳津賢而言，小兒子吳善柳這十多年來所有的付出，在7月17日獲悉高考錄取結(jié)果的那一刻，都值了——今年已是32歲的吳善柳，終于考上了清華大學，被電氣與自動化專業(yè)錄取。

　　在靈山縣人民醫(yī)院的病房里，剛剛動完闌尾炎手術(shù)的吳善柳有些虛弱地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扎著針，點滴從早到晚就沒停過。父親吳津賢默默地陪在兒子身邊看電視，只偶爾起身換換臺。拎來晚飯的姐姐吳盈，顯得很精神。面對記者，三人斷斷續(xù)續(xù)的回憶，拼湊出了這數(shù)年來吳善柳的考學軌跡。

　　時間倒回13年前，也就是2001年，經(jīng)過一年復讀，吳善柳憑借優(yōu)異的高考成績，走出了位于廣西南部的家鄉(xiāng)，欽州市浦北縣，進入北京交通大學(微博)電氣與自動化專業(yè)學習。彼時，吳善柳對大學生活和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向往。

　　但現(xiàn)實卻并沒有他想象的那般美好，他的人生，也將從那年入學后不久，被逐漸改變。

　　進入北京交通大學第二天，由于距離清華大學很近，吳善柳便前往清華大學參觀。這次參觀，成為改變他人生觀的一個重要轉(zhuǎn)折點。在他看來，清華大學深厚的文化底蘊和良好的學習氛圍，是其他高校所難以比擬的。于是，對于清華大學的向往，也從那一刻起，在他心里深深扎根、發(fā)芽。

　　就這樣，對現(xiàn)實有些失望的吳善柳，開始了并不愉快的大學生活。三年后，他決意從北京交通大學離開。至于當時到底是畢業(yè)還是肄業(yè)，就連吳津賢也弄不清。總之，吳善柳是走了，和浦北縣很多年輕人一樣，去了廣東打工。

　　打工的生活并不如意，在漂泊了三年后，吳善柳向家里表達了自己想要再參加高考，圓夢清華的念頭。雖然有些吃驚，但吳津賢并沒有反對。他知道，這是改變兒子命運的一個決定；只是他不會想到，這個改變竟走了整整七年。

　　2007年，吳善柳再次走上高考考場，考取了北京師范大學。但為了圓夢清華，他再次選擇了放棄，轉(zhuǎn)而繼續(xù)參加高考。在接下來六年里，吳善柳又相繼考取了北京師范大學、中山大學、北京林業(yè)大學、北京大學醫(yī)學部、南京大學、同濟大學。

　　可面對這些國內(nèi)一等學府，吳善柳最終都選擇了放棄。算下來，歷經(jīng)10次高考，直至今年，作為廣西欽州高考理科狀元，他收到了來自清華大學的錄取通知。

　　出自書香門第

　　卻有些古怪

　　被清華大學錄取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浦北縣北通鎮(zhèn)大書房村，這里是吳善柳的家鄉(xiāng)，緊靠靈山縣。村子挺大，幾乎家家戶戶門前都有龍眼樹，是個典型的廣西村莊。

　　也正因為考上了清華，幾乎消失在村民視線里的吳善柳，再度成為大家談論的主要話題。

　　如今，在當?shù)匾押茈y找到和吳善柳同窗過的人，吳曦(化名)是少數(shù)還能找到的、與吳善柳學生時期有過交集的人。在浦北中學時期，他曾是吳善柳的校友，兩人年紀相仿。相比之下，已在北通鎮(zhèn)政府當上了領(lǐng)導的吳曦，顯然在事業(yè)上比吳善柳成熟不少。

　　在吳曦印象里，吳善柳一直都是個比較內(nèi)向的人，見人不太打招呼，一般也就是點一下頭。至于吳善柳的其他生活軌跡，吳曦也就知道一些基本信息，“之前我們都很不理解他，畢竟都到了這個年紀了，而且又不是沒考上過好大學。”

　　而在一些村民眼里，這或許是因為吳津賢父子有著讀書人的一份傲氣，并且性格都顯得很低調(diào)。

　　據(jù)一名熟悉吳家的村民介紹，吳家在當?shù)囟嗌僖灿悬c書香門第的感覺：吳津賢教了30多年語文，又是鎮(zhèn)上小學的副校長；據(jù)稱吳津賢的妻子也曾當過代課教師；這對夫妻膝下一女一子，大女兒吳盈也是教書的，小兒子正是吳善柳。吳津賢也并非那種很善于交際的人，和他在一起，終歸覺得他有一股書生氣。

　　對于吳善柳，村民們的印象都是覺得這個孩子人品不錯，但還是覺得他有點“古怪”，“很少出門，話也不多，認準一件事，就會不顧一切去做，而且一定要做好。”吳善柳“很少出門”的頻率，以至于當他考上清華的消息傳遍全村后，有些同村村民才知道他原來還在家繼續(xù)復習高考。

　　吳善柳在族中的堂兄弟里排行老八，兄弟們幾乎不和他談高考的事，和他最親近的七哥，也只是勸過吳善柳，“但他那么執(zhí)著，所以也就不提了。”

　　這幾年下來，吳盈雖然也和父母一起有過多次糾結(jié)和勸說，但最終還是順從了吳善柳。“對于清華大學的那種情結(jié)，我這個弟弟有點‘傻’。”吳盈覺得，可也正是因為這種“傻”，讓弟弟能有毅力和決心，并最終考上了清華，“關(guān)鍵是現(xiàn)在他憑真本事成功了，就不必再去糾結(jié)過去那些年的事。”

　　不管如何，作為鎮(zhèn)上第一個考上清華的人，大書房村都為之自豪，一切議論都在錄取通知的抵達下，化為贊賞。可圓夢清華的這一切，最終卻并沒能讓吳家人真正安下心來。誰都沒料到，一場輿論風波，正在卷向這個家庭。

　　“跳槽”的考霸

　　連續(xù)高考并非為掙獎金

　　浦北和靈山，這兩座廣西南部的小城，剛剛經(jīng)歷了強臺風的侵襲。靈山中學和浦北中學都已放暑假，空蕩蕩的校園里，偶有幾個學生進出大門。

　　吳善柳被清華錄取的消息公布后，廣西當?shù)孛襟w對他進行了報道。正因此，引發(fā)了針對吳善柳高考經(jīng)歷的爭議。“高考專業(yè)戶”、“占用和浪費社會教育資源”、“從中牟利”等言論瞬間將他推向了輿論的風口浪尖。

　　對此，在一旁一直沉默的吳津賢突然激動地放聲：“他們那些對我兒子指指點點的人，很多都是受到讀書無用論的影響！我兒子考上清華，過去十年都值得的！”

　　據(jù)了解，吳善柳曾分別在浦北中學、欽州一中、靈山中學和欽州二中高復，除了模擬考和高考，他基本上都只是在家自己復習。

　　這幾年非同尋常的高考經(jīng)歷，讓這個能每次都考上重點大學卻又放棄就讀的怪人，成為當?shù)氐摹皞髌嫒宋铩保峭饨缪壑械摹皩W霸”、“考霸”。

　　可與此同時，質(zhì)疑聲隨之而來。

　　依照2002年2月教育部(微博)下發(fā)的通知，從當年秋季開學起，各地公辦高中不得占用學校正常的教育資源舉辦高中畢業(yè)生復讀班，也不得招收高中畢業(yè)生插班復讀。而以上四所學校顯然并未遵守這條規(guī)定。

　　面對質(zhì)疑，吳善柳承認自己去這些學校高復，是和校領(lǐng)導協(xié)調(diào)溝通過的。兩校的兩名負責人透露，只要學生符合高考要求，他們都會敞開大門，不光是對于吳善柳。同時，對于能考出優(yōu)秀成績的復讀生，有時還會按月給予其兩百元左右的生活補助。

　　“隨著高考報考取消年齡限制，考生參加多少次高考、何時高考，都屬于自己的權(quán)利。”教育專家、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熊丙奇此前在評論這類情況時也稱，但有的考生反反復復多次參加高考，即便取得了好成績也不去就讀，就難免讓人懷疑其背后有實質(zhì)利益存在。

　　而屢次的“跳槽”經(jīng)歷，也讓不少人開始質(zhì)疑吳善柳是否與以上這幾所學校有著實質(zhì)利益存在。即這幾所高中憑借吳善柳的成績，提升學校的知名度和整體成績，而吳善柳則借此獲取學校和當?shù)亟逃块T提供的資金獎勵。

　　吳善柳否認自己這些年曾以此牟利，他表示聽說過獎金的事，但從沒收到過，自己只是想考個好的大學，好的專業(yè)，“還是有清華北大夢的。”

　　此外，欽州當?shù)亟逃块T和學校也表示，過去有過財政劃撥專項資金，對高考成績優(yōu)異者進行獎勵，但現(xiàn)在早已取消了這類措施，也沒有針對學校的獎勵措施。

　　錢江晚報記者近日與吳善柳面對面，試圖用對話還原他的真實心境。

　　不夠完美的清華夢

　　2014年7月17日，是吳善柳(下稱“吳”)因闌尾炎住院的第二天，他得到了被清華大學錄取的消息。就此，清華夢圓滿，但他依舊覺得不夠完美。

　　記者：今年的成績怎么樣？

　　吳：今年考了680分，是欽州市理科狀元，被清華電氣與自動化專業(yè)錄取。反正，還是不完美。

　　記者：這次也還是不夠完美？

　　吳：因為還是上得比較危險。排在我前面的人有很多加分，裸分的話能排20多名，但總分一加的話就排到了50多名。

　　記者：這個專業(yè)你感覺怎么樣？

　　吳：其實也是有點兒不得已而為之。

　　記者：那你最希望讀什么專業(yè)？

　　吳：經(jīng)濟類的，我一直想要讀經(jīng)濟類的。

　　記者：當時成績出來后清華招生辦的工作人員和你交流過嗎？

　　吳：有。我問經(jīng)濟類的行不行，他們說絕對不行。我又問土木工程專業(yè)行不行，他們說有百分之十的機會。接下來說，電氣和自動化專業(yè)的話有百分之四五十的機會，車輛工程專業(yè)的話就百分之九十。

　　不愿意提及過去

　　此前的13年里，對于吳善柳而言是脫離正軌的時期。很多記憶，他至今都閉口不提。

　　記者：當年你從北京交通大學離開時，心理上有過糾結(jié)或反復嗎？

　　吳：還是不要提那個時候了，現(xiàn)在覺得，那時候是個錯誤的狀態(tài)。

　　記者：那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呢？

　　吳：反正我覺得，我現(xiàn)在比較淡然了。

　　記者：你從北京交通大學離開后，也去外面工作了一段時間是吧。是在干什么呢？多久？

　　吳：也算不上工作吧，就是那種……民工。反正那階段的事情還是不提了吧，也不是很記得清了，都不是什么好的回憶。那段記憶，一提及就好像大腦要自動過濾一樣。

　　記者：2011年你考上了北大醫(yī)學部，為什么沒去？

　　吳：還是挺殘酷的，不說了吧。現(xiàn)在想起來，就差那么一點點就能考上北大本校，有點捶胸頓足的感覺……哎呀，還是挺痛苦的。

　　記者：每次去復讀報名時，心里有過尷尬么？

　　吳：有點難說，很主觀的東西，什么都是浮云。

　　心態(tài)騎虎難下

　　其實吳善柳并非非清華北大不上，期間有讓他“騎虎難下”的因素，只是這個因素，他一直守口如瓶。

　　記者：像中山大學、南京大學、同濟大學也是國內(nèi)的好大學，當時你被錄取了，就沒有心動過？

　　吳：其實那時的心態(tài)是騎虎難下了的感覺，好像已經(jīng)沒辦法了，有點被迫的，被迫的再去復讀。

　　記者：為什么說是被迫的？

　　吳：這個……也難說，不想說了，此一時彼一時。

　　記者：是不是說當初已經(jīng)放出話去了說要考清華？

　　吳：我沒有放出話去過，在老師同學面前都沒說過。

　　記者：聽說你曾跟別人說過，你覺得不上清華，人生就不完美。

　　吳：在比較要好的人面前，喝酒時可能會說一些。

　　記者：那到底是什么讓你堅持了這么些年，這不是一個短暫的時光。

　　吳：這個……就是這么下來了，其實也沒有想那么多。總那么在意別人的看法，是不是太累了？

　　獎金聽說是有，但我沒拿到過

　　對吳善柳這幾年經(jīng)歷的報道，是此次輿論風波的導火索，他也將輿論質(zhì)疑逐條否認。

　　記者：第一次看到本地報紙給你寫的那篇報道后，第一反應是什么？

　　吳：本身這個報道就是一個錯誤，不應該報道的，本該是平平淡淡的。我只是個人價值觀和別人暫時不同而已，但我終究還是要適應這個社會的主流的。

　　記者：知道有人稱你為“學霸”、“考霸”嗎？

　　記者：也有人質(zhì)疑，你這樣屢中屢棄，是為了獲得教育部門和學校的獎金。

　　吳：獎金的事，聽說是有，但我沒拿到過。

　　記者：還有這樣一種聲音，你的做法占用公共教育資源和他人的機會。

　　吳：這個說法是不是有點兒過了？

　　記者：為什么總換學校？手續(xù)怎么辦的？

　　吳：手續(xù)就是正常辦，也跟學校領(lǐng)導打招呼，換學校只是因為想要換個環(huán)境。

　　期望回歸社會主流

　　這幾年下來，吳善柳最終還是覺得自己該回歸主流，準備“隨大流”，但其中的感悟，他更多的愿意用“平淡”來描述自己的心境。

　　記者：你這么多次面臨人生的選擇與放棄，心態(tài)是怎樣調(diào)整的？

　　吳：考試只不過是人生的一種點綴而已。人生這東西，有得必有失吧。

　　記者：什么是成功？這次算是成功嗎？

　　吳：成功……我其實很淡然，這次也不算是成功吧。

　　記者：你本身是個追求完美的人嗎？

　　吳：應該說也不是。其實我對生活的要求還是蠻低的，讓我能溫飽無憂，每天有余錢買點小酒喝，也挺好。

　　記者：這幾年下來，有心儀的姑娘嗎？

　　吳：心儀的姑娘肯定有過，但是追求得上追求不上又是另一個問題，肯定也追求過。

　　記者：這幾年，有沒有給過自己一個階段性的定義？

　　吳：前幾年一直有個擔子壓著，沒有指望通過這次改變命運，但擔子現(xiàn)在終于放下了。

　　記者：從現(xiàn)在看來，你的人生軌跡是不是完善多了？

　　吳：我在社會邊緣太久了，該回歸社會主流了。

　　記者：是什么讓你感覺自己在社會主流的邊緣？

　　吳：和社會的接觸面不那么廣，會感到有時和別人的交流上會有些問題。

　　記者：那你覺得什么樣的算社會主流？

　　吳：社會主流就是大家都公認的那種，就是好好找份工作。

　　記者：對于未來的大學生活，你有什么打算？

　　吳：隨大流就行。在大學里也沒人關(guān)注你，你就是個塵埃。

　　記者：你理想中的工作是？

　　吳：如果可以選擇的話，第一份工作就做金融，比如證劵交易員；第二個我就覺得做老師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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