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口市南沙路坡博村，假如問起一位嗜書如命的三輪車司機，不用提及姓名，你就能找到這位同事和家人眼中的“怪人”：只要有空，他手上肯定捧著一本書，十年如一日地讀；最近，他捧著的是一本季羨林的文集。

　　這位以書為精神家園的三輪車司機叫黃圣山，他讀過不下六遍紅樓夢，還讀過很多中外名著。在他那簡陋的出租屋內，各式各樣的書堆滿了床邊、床底。本報見習記者楊金運攝影報道

　　同事和家人眼中的“怪人”

　　12月7日中午，陽光暖人，龍華區南沙路坡博村的街巷里，一群三輪車司機如往常一樣，一邊等客，一邊拉家常。“你們知道一位很喜歡讀書的三輪車司機嗎？”聽到這一問題，司機們打量了一下記者，答道：“知道，我們都知道他。”

　　聊起了這位“怪人”，司機們既熟悉又陌生。“我們每天都一起等客，很熟，但他跟我們不一樣，沒客的時候，我們聊天，但他一有空就捧著一本書讀。”司機王師傅和他共事多年，“他讀的書像磚頭這么厚，一本接著一本，我們也不知道是什么書。”

　　隨機被問到的幾位司機，都知道他，但卻沒有一個人能說出他的名字。“我不明白，他又不是大學生，開摩托又不用讀書，看書有什么用！”說話的是一位女司機。

　　黃圣山說，質疑他這一癖好的，不僅是他的同事。一年前的一天，他那上高中的兒子便問他：“爸，你工作那么辛苦，為什么還要讀書呢？”

　　黃圣山給兒子的回答是：“你不懂，讀書是一種生活方式，是一種享受。”

　　談起中外名作家如數家珍

　　停好三輪車后，黃圣山握住了南國都市報記者的手。他說，舊車無牌被扣，現在開的三輪車，是今年花了一千元新買來的二手車。和他腳上的解放鞋一樣，三輪車顯得很破舊。三輪車左邊的儲物盒里，塞著兩樣東西：一個黃色的水瓶，還有一本厚厚的季羨林文集。

　　聊起書，他的話匣子很快被打開了。“我讀書沒有目的，拿到什么書就讀什么書。但我有一個原則，我只讀我認為的名著。”他像一個深藏陋巷的“高手”，聊起了中外名作家，如數家珍，“我最喜歡的外國作家是卡夫卡，最喜歡的中國作家是莊子。”

　　他那簡陋的出租屋里，擺著他五年前買來的一臺舊電視機、一張飯桌、兩張床，除此之外，便是堆積著的書。床邊，床底下，都是書。書的類別，主要是一些文學著作，也有歷史、哲學以及風水方面的書，“多數是從舊書攤里淘來的，也有書店的新書，”他說，“每月買書需要花掉一些錢，好在只要能賺錢回家，妻子就不會怪我買書。”

　　曾經是位文藝青年

　　黃圣山是澄邁縣金江鎮名山村人，他今年43歲了，從迷上讀書至今，轉眼30年。“小學的時候就喜歡讀書，讀《三國演義》、《西游記》，但迷上讀書是高中時的事。”黃圣山停頓了一下才說：“其實我出生在農民家，父母都是沒讀過書的農民。”

　　當看到南國都市報記者驚訝的表情時，他笑了，“喜歡讀書是很自然的事，就像很多人喜歡吃一樣。”黃圣山說，讀初中時，他住在舅舅家，舅舅的鄰居是一位喜歡讀書的老師。他便從那位老師那里借來了中外名著，開始了他的閱讀之旅。

　　初中時，黃圣山還迷上了寫詩，有些詩還發表在雜志上。他拿起一個本子，吃力地默寫著他初中時寫的一首名為《怪客》的詩：

　　火爐旁圍著一群老鼠/昨夜來的那個人很怪/他溫暖著火爐/溫飽著老鼠/他將唯一的一只手/伸進廚房/廚房的破罐里/裝著老農的咳嗽聲。

　　“寫這首詩的背景，是農村要繳公糧和人頭稅的時代，老鼠便是那些貪官。”他像一位老師那樣，向記者講述他曾經寫下的詩歌。

　　黃圣山說，那位借書給他的老師曾對他說，如果他能上大學，以后可能會成為一位文學家。這句話一度對黃圣山有很大的鼓勵，但理科很差的他，最終只上了技校。

　　他對閱讀的堅持讓人動容

　　中專畢業后，黃圣山做了村里小學的代課老師。而此時，他的父親患上重病，作為五兄妹中的老大，黃圣山主動擔起了家庭重擔。生活給他的壓力，讓他感到難以喘息，但這并未讓他遠離閱讀，反而讓他更加加癡迷于閱讀。“從那時開始，我開始覺得，假如不讀書，我就會活不下去。”

　　做了幾年代課老師，苦于鄉村教師的工資太低，無法維持家庭支出，黃圣山辭了職。之后，他賣了幾年的蔬菜和水果。

　　2004年開始，他又轉行開三輪摩托車至今。黃圣山的壓力從未減輕，如今，兩個孩子的學費和生活費，加上家里的開支，一個月就要三千多元。而黃圣山和打雜工的妻子的工資合起來，也只有三千多元。

　　為了多賺點錢，黃圣山必須每天五點多起床，做到晚上九點多才收工。

　　黃圣山說，他曾在卡夫卡的小說里得到了共鳴，也曾在想不開的時候從《莊子》里面得到過解脫。30年來，很多東西都改變了，但無論境況好壞，他都沒有停止過閱讀。

　　12月7日，黃圣山的事跡被一位網友發到新浪微博后，一些加V認證的作家在評論中表示“很慚愧”。“如此熱愛文學的海口普通老百姓，他堅持閱讀的習慣值得我們學習……”發出這一微博的作者寫道。

　　“我想寫小說，但不是現在”

　　“雖然生活艱難，但快樂。”黃圣山說，他喜歡透過意象來理解現實，“就像魔幻現實主義那樣，通過很多意象來表達現實。現實和意象是有距離的，無法明白的現實，透過意象能夠很深刻地體會到。”他操起一本莫言的《豐乳肥臀》，“就像這本書的書名，很多人都覺得它淫穢，但它所呈現出來的女性的生命力，是那么頑強。”

　　“就像卡夫卡的小說中的那只甲蟲，擔著生活塞給他的擔子。”黃圣山說。

　　如今，黃圣山除了賺生活費，便是讀書。“我如今夢想的是，有一天能把我所經歷的生活、以及體驗過的飽滿感情，用小說的形式寫出來。”他皺了皺眉頭，補充說，“但不是現在，現在太忙了，抽不出大塊的時間來寫。而且，很多東西我還沒理解透徹。”

　　采訪結束后，記者寫稿的時候，接到黃圣山的電話。“見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遇到了同道，有很多話想說。但我默寫的《怪客》里，少了一個詞——‘破罐’。這個詞如果少了，這首詩就打折了。”記者還想追問兩句，他卻打斷了記者，“有客人來了，我先忙了。”

　　對話黃圣山

　　南國都市報：很多人包括你的同事和家人都不理解你的癖好，你怎么應對這種不理解？

　　黃圣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他們沒有義務來理解我。他們剛開始可能覺得奇怪，但久了，就都習慣了。

　　南國都市報：是什么支撐你在任何環境中都堅持閱讀？

　　黃圣山：不能說是堅持。對我來說，讀書是很自然的事，是一種享受，不看書的時候，我會覺得生活過不下去。

　　南國都市報：讀書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

　　黃圣山：意味著一種生活方式。我是帶著審美的眼光去讀書的，在書中，我看到各種各樣在現實中很難有的詩意和美好。

　　南國都市報：你閱讀的習慣對你的孩子影響大嗎？

　　黃圣山：我的孩子都不喜歡讀書，他們喜歡理科。我在老家還有很多書，他們都不讀。但我不強迫他們讀，就像我妻子不強迫我停止讀書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