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寧山根鎮立嶺村委會甘塘村，8年前，蘇朝明收養智障孤兒曹圣澤的時候，有外地人笑他：“你都是五保戶，還要收養個智障？給我一萬塊一個月我也不干。”蘇朝明聽了心痛，但不理會：“你不干是你的事，我就是看不得他沒人照顧。”

　　生活雖貧困，蘇朝明卻是愛的“富翁”。他把自己最好的都給了曹圣澤。吃飯先讓曹圣澤吃，自己再吃剩下的；衣服自己不舍得買，先給曹圣澤買；每個晚上，他要兩次起床管曹圣澤的“屎尿”；發現曹圣澤失蹤時，他哭著找尋。村民為之心痛，送米送衣服給他。

　　這段特殊的父子情已維持了8年，只為了一個無聲的承諾。

　　緣起

　　一次無聲的托付和承諾貧困五保戶收養智障孤兒

　　5月23日，太陽有些晃眼，19歲的曹圣澤坐在地上，見到陌生人來，歪起頭斜斜地看著，突然哇哇叫起來。光著膀子的蘇朝明招了一下手，他才晃悠晃悠朝蘇朝明走去。71歲的蘇朝明是他的“爸爸”。但他從來沒有叫過“爸爸”，他不會說話。

　　早在8年前，蘇朝明收養他的時候，蘇朝明就知道他是一個智障兒了，曹圣澤從小因為生病被燒壞了腦子。2007年10月前后，曹圣澤的父親曹賢經重病在床，奄奄一息。一天早上，鄰居蘇朝明來到曹賢經的床前。蘇朝明回憶，曹賢經躺在床上，無法說話，但他緊緊拉住蘇朝明的手，仿佛用盡生命的一絲力氣，把蘇朝明的手放在臉上，雙眼看著門口。雖然，當時門口什么都沒有，但他知道自己智障的兒子這時一定在門外玩耍。沒過一會，曹賢經就閉上了眼睛。

　　蘇朝明老人明白曹圣澤父親的遺愿：即將與世長辭，擔心年僅11歲的兒子沒人照顧。“他肯定是希望我能照顧這個孩子。”蘇朝明朝著曹賢經使勁點點頭，無聲地許下了諾言。

　　這時，村里其實也在為曹圣澤的事著急。“父親走了，母親又是不正常的，后來也失蹤了，小孩怎么辦？”村民捐款，這個100元，那個200元，買了一副棺材，將曹圣澤的父親安葬。但曹圣澤讓人頭痛，立嶺村委會主任梁培良召集了村里的干部開會商量。村里的老黨員蘇龍伍建議：“要不，我們大家輪流照顧這個小孩，每人照顧一個月？”這樣的設想，顯然難以實現。這時有人提到了蘇朝明：“蘇朝明是五保戶，一個人，要不然，問問他愿不愿意收養？”梁培良想去問問看。

　　蘇朝明一生未娶，2004年，他的母親去世，而父親早在多年前也已去世，留給蘇朝明的只有一小塊稻田和幾只小雞。無兒無女的蘇朝明，被山根鎮納入五保戶。

　　他會愿意嗎？梁培良上門一問，蘇朝明居然沒有任何猶豫就答應了下來。在蘇朝明心里，在那次無聲的托付和承諾中，決定就做下了。

　　心聲

　　“看不得小孩沒人照顧，就算揭不開鍋也要養他”

　　一個五保戶為何要選擇收養一個智障孤兒？要知道，在收養曹圣澤的時候，蘇朝明家里最值錢的東西，就是十幾只雞。8年后，這一情況依然沒太大變化。

　　在蘇朝明的住處，房前是用竹子、石頭隔出來的一塊庭院空地，空地邊上則搭建著低矮黑暗的雞圈、鴨圈。鴨子隊列整齊地從戶外散步回來，自覺地走進前院的鴨圈。鴨圈同時也是廚房。由于老人為人誠實講信用，手頭緊的時候，村里的鄰居也都愿意賒雞苗、鴨苗給他。老人養的雞鴨長大拿到市場賣錢后，老人一定會把錢還給村民，從不賴賬。

　　走到里屋，幾包稻谷袋堆放在角落，這是老人辛勤耕作自己家不到一畝地的勞動果實。家里鋪著水泥地板，陳設簡陋，但蘇朝明說，能夠遮風擋雨，已經很滿足。

　　“您自己就是五保戶，生活不易，為什么還要收養這個孩子呢？”這樣的問題，蘇朝明已經聽到過無數次了。印象最深的一次，有一天他遇到一個在此地生活的外地人。外地人一邊夸張地嘲笑曹圣澤，一邊也嘲笑蘇朝明：“你都是五保戶，還要收養個智障？給我一萬塊一個月我也不干。”蘇朝明聽了心痛，覺得對方“很壞”，想生氣，但是忍住了。

　　“你不干是你的事，我就是看不慣他沒人照顧。”蘇朝明說。

　　嘲笑的聲音時有出現。“他是個孤兒，又是低能兒，父母又先后去世，太可憐了，沒人收養就不能繼續生活下去了，于心不忍呀。”5月23日，接受記者采訪時，蘇朝明這樣對記者說。

　　蘇朝明覺得，曹圣澤的命運與自己的命運是相似的，相連的。蘇朝明稱，自己是五保戶，父母離世又沒有孩子，和孤兒差不多，曹圣澤也是孤兒，他在父親離世母親失蹤后舉目無親。“他如果沒飯吃就感覺自己沒飯吃一樣，很難受，不愿意看到他流落街頭。”

　　蘇朝明說，就算自己都快揭不開鍋了，也要收留撫養這個可憐的小孩。

　　付出

　　給孩子洗澡處理大小便“每天的功課”堅持了8年

　　曹圣澤的房間看上去挺干凈，卻有一股驅之不去的味道。因無法自理生活，曹圣澤經常把大小便拉到床上，拉到褲子里。每一次，收拾的人都是蘇朝明。

　　蘇朝明把曹圣澤從房間里拉出來，脫掉他的衣服，打開水龍頭為他洗澡。

　　這一切，鄰居都看在眼里。“他就像照顧自己的孩子一樣，照顧小孩的起居。”蘇朝明的鄰居符若說，有時候，曹圣澤身上犯了皮膚病，蘇朝明也不嫌棄，認真地給他洗澡。

　　“洗澡是最難的。”蘇朝明說，吃飯時，孩子餓了就想吃，但洗澡他不會主動。

　　很多時候，洗澡的時候，曹圣澤都躲起來，蘇朝明不得不到處找他。

　　曹圣澤的衣服每天都要換洗，時常半個月就要換掉，買新的。“圣澤大便后，在身旁的時候還能幫他擦屁股，如果不在身邊，曹圣澤大便后就不會擦干凈，衣服會很臟，那么，當天洗衣服的時候也會比較費勁。”蘇朝明老人說，曹圣澤還喜歡把衣服撕壞。

　　每隔一段時間，曹圣澤就會積下一些實在洗不干凈的衣服，讓蘇朝明發愁。蘇朝明心疼卻無奈地把這些衣服丟掉，到鎮上給孩子買新衣服。而他自己一年到頭，卻穿不上好衣服。

　　蘇朝明沒有衣服，房間里，屬于蘇朝明的衣服只有兩三套，都是舊的。接受采訪的時候，光著膀子的蘇朝明找來自己最好的衣服——一件在春節時，他猶豫了很久，花了30元在地攤買來的條紋襯衫。“這件比較好看。”蘇朝明嘿嘿笑了起來。

　　為了保持曹圣澤的衛生，為了讓曹圣澤的衣服不至于被屎尿腌壞，蘇朝明在幾年前“發明”了一種方法：每天晚上起床兩次，叫曹圣澤去撒尿拉屎，晚上12點多一次，凌晨3點一次，久而久之，起床叫曹圣澤上廁所，就成了蘇朝明的生物鐘。

　　“吃喝拉撒都要照顧，這比照顧嬰兒還難。”鄰居符若心疼地說。

　　情深孩子跑丟村民幫忙找回“父子”重逢兩人都哭了

　　盡管曹圣澤是智障兒，一只眼睛也盲了，但他最喜歡做的事是回曾住過的老屋玩，哪里臟往哪里蹭。有時，跑到里面晃悠，或呆呆望著路邊。誰也不知道他是否還能思考什么。

　　蘇朝明總是制止他去老房子里面走動，因為那間屋子已經年久失修，隨時都有可能倒塌。蘇朝明說，剛照顧曹圣澤的頭兩年，他經常是吃了早飯后，就會在村子里到處跑，走丟后多虧了鄰居街坊的口口相傳才得以覓回，老人的“一場虛驚”才算告終。

　　村民說，曹圣澤整天在村里轉，經常都看到蘇朝明打著電筒來找他。

　　很多時候借著村民的幫助，蘇朝明很快就找到了曹圣澤。“現在有手機了，通訊方便，走丟了也可以馬上聯系到，因為附近的村民都知道有這么個小孩。”與養父日漸熟稔后，曹圣澤出走的幾率下降。但去年又走丟了一次，曹圣澤跑到相鄰的和樂鎮的田菜村。

　　蘇朝明的鄰居梁開東說，一天中午，剛剛下地干完活的蘇朝明趕回來給曹圣澤做午飯，發現曹圣澤不在家中，他以為曹圣澤還是在村子里玩，花了幾個小時找遍了村子每個角落，幾乎問遍了每個村民，但大家都不知道曹圣澤去哪了，蘇朝明急得直跺腳。

　　回到家里，蘇朝明就急得哭了出來。掏出電話找村民求助。

　　符若接到了蘇朝明的電話。“我就發動我們一家六口人，一起去找。”符若說，村民分成幾組，有的去海邊找，有的去魚塘找，“我們都猜想小孩可能遭遇不測了。”

　　“在哪里啊，在哪里啊……”蘇朝明哭著，一家一戶地去問。

　　幸虧，下午4點鐘左右，符若的一個在和樂鎮的親戚表示在和樂見到過曹圣澤。他們便跑去和樂鎮找。“直到接近6點鐘，才找到小孩。他當時正在一個村子里大搖大擺地走路。”

　　見到曹圣澤，蘇朝明一下子又哭了。“你去哪里了啊？”蘇朝明拉起曹圣澤的手，反復說著。曹圣澤見狀，也哇哇哭了起來。一旁村民看了，又是心酸，又是欣慰。

　　感動

　　村民送米送被送衣服還上門給孩子剪頭發

　　蘇朝明的善舉感動了立嶺村委會甘塘村村民，也牽動著村民的心。

　　每次下大雨或刮臺風，村主任梁培良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蘇朝明父子。幾年前，有一次要刮臺風，梁培良趕到蘇朝明家，看到了心痛的一幕：蘇朝明父子在用米飯沾鹽巴吃。梁培良當即掏出兩百元，塞到蘇朝明手里。“之后我又給他買了被子。其他村民也給他買了衣服，送了米。”梁培良說，蘇朝明的付出感動了村子里的人，大家都愿意力所能及地幫助這位老人。“他一個老的，帶著一個癡呆的，我看著就流淚。”村民符若說。符若隔段時間就會給老人送一些大米，到市場上給曹圣澤買幾件衣服。說起蘇朝明和曹圣澤的生活，老黨員蘇龍伍不住地搖頭，“太凄涼了。”蘇龍伍說，他覺得老人太不容易了。自己一家人也力所能及地幫助他們。碰到曹圣澤生病，他就讓兒子去買藥給他。蘇朝明家中如今堆放著的谷子，也是村民幫忙收割，幫他扛回家的。“我自己都沒力氣做了。”蘇朝明說，這8年來，如果不是村民們的幫助，曹圣澤可能早就沒了。

　　5月23日，蘇朝明見曹圣澤的頭發又長了，便去叫鄰居符若來幫忙剪頭發。過去幾年，都是符若幫他剪的。符若趕過來才知道，上次買的那把剪刀又被曹圣澤掰壞了。“好幾次剪刀都被他掰壞了。”符若又回家去找了一把剪刀。“我其實也不會剪頭發，為了給他剪頭發，學了一下。”符若說著，她用剪刀給曹圣澤剪了個平頭。

　　關懷

　　政府給他們蓋了房子斷了的補貼又“續上”了

　　2013年，父倆子搬進了新房。蘇朝明說，曹圣澤與親生父親曹賢經居住的房子，已瀕臨坍塌。在萬寧市民政局、財政局、房管局的幫扶下，把蘇朝明居住的危房進行了改造，才有了現在的新房子。

　　在蘇朝明的房間里，電視機是政府送的，幾包米和幾桶油，一桶餅干也是政府部門來慰問時送的。“鎮里、村委會都很照顧我們。這個水泥房就是鎮里2012年給蓋的，房子蓋好了，鎮里還送了兩張新床，買了電飯煲，幾年前還送了個電視給我哩。”蘇朝明老人滿是感激之情。

　　每個月有救助金，加上蘇朝明老人辛勤勞作，如果不生大病，父子倆的日子也還算過得下去。蘇朝明計算說，五保戶的供養經費每個月是380元，曹圣澤的孤兒補助款也是每個月380元，兩人每個月固定只有760元，再加上他種的水稻、養的雞，一年估計總共可以賣到1000元左右。平均算下來，兩人每個月“收入”大概有850元。

　　不久前的一天，蘇朝明卻突然發現，曹圣澤的孤兒補助停發了。“已經兩個月沒有收到孤兒補助了，這可怎么辦呀？”蘇朝明老人心急火燎地跑到山根鎮政府反映。原來曹圣澤已經年滿18歲，屬于成年人，不能再領取孤兒津貼了，這樣一來父子倆的生活就更拮據了。山根鎮黨委委員告訴我們，因為情況特殊，經鎮里協調、申請，市民政局把曹圣澤納入“五保戶”，又給曹圣澤繼續發補助款，蘇朝明這才有了笑容。

　　牽掛

　　如果動不了了或“走了”

　　誰能來接著照顧孩子

　　5月21日，蘇朝明抓了自己養的2只雞到鎮上賣掉，這才買了2斤五花肉回來。“小澤可以吃頓肉了。”蘇朝明看著在電飯煲里翻滾的肉，聞著散發出的肉香，他咽了咽口水，把五花肉撈起來，還打了一大碗飯，給隔壁屋子的曹圣澤送過去。

　　5月23日，他們還在吃這些肉。“準備吃三天的，還剩下幾塊，今天吃完就差不多了。”由于沒有冰箱，蘇朝明采用的方法是一次次地給這些肉加熱，防止它們變質。

　　如今，由于腰肌勞損，蘇朝明已干不了重活，他每天的生活軌跡很簡單：早上七點起床，煮上早上和中午的飯，灶臺就在養雞養鴨的地方，煮飯的時候，雞和鴨子們會叫，但他已習慣了這樣的吵鬧。端飯給曹圣澤吃后，他才把雞鴨放出來，拿一把稻谷喂養它們。

　　上午他會到村里的小店去，看看電視，打發漫長而平靜的日子。

　　到了傍晚，他便要開始在村子里尋找曹圣澤，大多數時候，很快就找到了，也有時候等天黑了要拿手電筒去找。找到人后，就給曹圣澤洗澡，換衣服，做飯吃。每一次，蘇朝明在喂小孩吃飽飯給小孩洗完澡后，自己才吃飯。曹圣澤的飯量驚人，一天要吃2斤米，胃口比老人的大很多。如果飯菜少了，曹圣澤還會鬧情緒不吃，因此在飯菜少的時候老人寧愿自己少吃點，盛多些飯菜給兒子。

　　晚上，蘇朝明總要等曹圣澤睡了，自己才睡。

　　蘇朝明擔心的是，自己目前身體還算硬朗，但等自己年邁后，曹圣澤的生活堪憂。曹圣澤是1996年出生的，今年已經19歲的他雖然已經是成年人卻沒有勞動能力，不能獨立生活，一切都需要老人的照料。當問起蘇朝明，當他年紀更大沒辦法行動時，怎么照顧曹圣澤，頭發花白、牙齒稀疏松動的蘇朝明眼眶濕潤了，他的回答既現實又無奈。“只要我一天能動，我就要照顧小澤，如果動不了了或‘走了’，小澤怎么辦？我也不知道……”

　　但有時他也會有信心。“我想，我這么認真照顧這個小孩，以后等我走了，也會有人像我一樣照顧他吧。”蘇朝明的一番話，讓眾人感到心里一陣暖意。

　　蘇朝明的信心來自于村民。“如果老人老了，照顧不了小孩了，或者離開了，小孩沒有人照顧的話，我們會找村民來接力照顧這個小孩。”梁培良說。

　　記者手記

　　他很貧寒又很富有

　　五保戶和癡呆孤兒，單單這樣的字眼組合，就足以讓心靈灼熱。

　　蘇朝明講述時向我提到一位路人向他投來嘲笑的眼神。蘇朝明講到這個的時候，一旁的村民為之憤然，“你們要寫出來，讓那個人臉紅一下。”當時，我在想，也許，那個嘲笑者有著更多的鈔票，有著更好的房子，有著光鮮的衣服，但卻有一顆冷漠而貧瘠的心。

　　蘇朝明用過去8年的堅持證明了：貧寒的人也能擁有富有的心靈。

　　蘇朝明所擁有的不多，但他將自己的溫暖傳遞給一個癡呆兒，并用自己的行動感染了身邊的人。從這個層面上來說，物質貧乏的他是心靈的富翁，他擁有的，比嘲笑者要多得多。

　　當然，我也感到，收養曹圣澤，對于蘇朝明孤單的人生，也是一種慰藉。

　　這種慰藉連同政府和村民的關心，都是一種對他的善舉的回報。

　　我所期待的，是蘇朝明的愿望能實現：小孩不會因為蘇朝明的年老或有一天離去而重新變成“孤兒”，能有政府部門妥善安排，或者，真的能有村民接過接力棒。

　　祝福這對父子，祝福所有在貧寒中依然堅守善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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